艺术家语录 | 布列松论贾科梅蒂
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如面具一般惊人，很少出现表情的变化；你从来无法确定他是否在听你说话，但只要听听他的回答！总是那样恰到好处，不管主题如何变化，他总能给予深刻而个人的见解。贾科梅蒂是我认识的最有智慧且清醒的人之一，对自己绝对的诚实，对自己的作品严苛，热衷于我们认为的最艰难的事物。在巴黎时，他大约在下午三点醒来，去街角的咖啡店，工作，接着漫步到蒙帕纳斯（Montparnasse），然后在黎明时分睡去。安妮特（Annette）是他的妻子。贾科梅蒂的手指甲总是黑乎乎的，但他并不是个蓬头垢面的粗人，也没有丝毫故意要装成这样的意思。他很少与别的雕塑家谈论雕塑，除了皮埃尔·琼斯（Pierre Josse）——他儿时的好友之一，银行家同时也是雕塑家；或者迭戈（Diego）——他的弟弟。我很高兴地了解到我们有三个共同热爱的画家：塞尚，凡·艾克，以及乌切洛。关于摄影以及人们对此需要秉持的态度，还有彩色照片，他跟我说过一些非常准确合理的见解。
阿尔贝托·贾科梅蒂在巴黎的阿雷西亚街上，亨利·卡蒂埃-布列松摄，1961
关于塞尚和其他两位大师，他曾钦佩地表示：“他们简直是怪物。” 他的脸像是一件雕塑——不是他作品中的那种雕塑，除了上面皱纹的沟壑。他行走的样子十分独特：一只脚的脚跟远远地向前伸出去——也许他经历过某些事故，我不知道，但相比之下，他思维的前行更加独特，他的回答总是远远超过了你所说的：他划出一条线，将所有东西叠加上去，创立出一种全新的算式方程。多么充满活力的灵魂！绝不墨守成规，却又最坦诚。在距意大利三四公里远的格利松州（Grisons）的斯坦帕镇（Stampa），有他母亲的房子，他的母亲已经九十岁了，却仍然充满活力，富有智慧。当她喜欢某幅画时，她知道怎么让她的儿子在她认为适当的时候停笔。他父亲的工作室是一个老旧的谷仓，阿尔贝托夏天时在那里工作，冬天时，他则将自己关在餐厅。每一天，他或他弟弟总有一个人会从巴黎给母亲打去电话。迭戈是那种很少有的非常谦逊且含蓄的人。阿尔贝托非常赞赏他弟弟的雕塑天赋；他会制作漂亮的家具，以及为阿尔贝托的雕塑铸模。他不止一次的跟我说：“真正的雕塑家不是我，是迭戈。”
阿尔贝托·贾科梅蒂和他母亲安妮塔，亨利·卡蒂埃-布列松摄，1961
他父亲出生的房子如今成了村中的度假客栈——归他的表亲所有，食品杂货店归另一个表亲所有。当阿尔贝托在这儿买一些他需要画的苹果时，他的表亲会打趣道：“这苹果的价格，要看你用苹果画出来的画能值多少钱！”阿尔贝托告诉我他正因为有太多事情同时要做而苦恼：苹果、风景、肖像，而他只能同时专注于两件事物上。这其实是非常了不起的，这种抉择与取舍，恰恰体现了他的品格。
柜子上的苹果
阿尔贝托·贾科梅蒂
布面油画
72cm x 75.5cm
1937
他的那些展览开幕是些热闹的大事件，然而对阿尔贝托自己而言，却是个令人焦虑的话题。他说：“在某个日期我就要把我所有的作品拿出来公诸于世，然后告诉人们‘这就是我现在的水平’”。还是那么坦率诚实，但无论他怎么说，他的作品遗世独立，与美如形如影。
对于阿尔贝托来说，智力是为感觉（sensibilité）服务的一种工具。然而，在某些领域，他的感觉会采取一些奇怪的形式，例如，他对亲密情感的不信任，任其自流。或许对于英国的读者而言，除了对阿尔贝托在床上喝咖啡的描述，其他这些东西并不重要。到此停笔吧，他是我的朋友。
